04
嬉皮頭上的花朵很快開始凋零。因為「花的力量」(flower power)開始成為企業家眼中最好的品牌形象。

事實上,蒙特利音樂節(Monterey Pop Festival)雖然在後來被視為是嬉皮愛之夏的象徵,但這一開始就是一個牟利的主意。來自洛杉磯的樂團 Mamas and the Papas John Philips,想要結合舊金山與加州的音樂場景,並利用花之世代的標籤來舉辦一場吸金的音樂節。但洛杉磯對舊金山的嬉皮來說,原本就是物質與商業主義的最大鏡像。掘地者就說,這個音樂節會是一個富人的音樂節,洛杉磯的商人不了解舊金山的樂隊不是和社區分離的,而是就住在大家的街上。舊金山的著名音樂人Joe McDonald也說,洛杉磯的唱片公司是要出賣我們的夢想,要把我們榨乾、吸乾。後來是在音樂人Paul SimonDavid Crosby等人的出面下,舊金山樂隊才信任原來的主辦者。

蒙特利音樂節是後來搖滾產業成形的一個重大啟程點,也讓全世界都看到一個迷幻世代的開始,但,這卻是舊金山做為迷幻城市的結束。

搖滾明星從Janis Joplin Jimi Hendrix在這裡誕生,唱片合約和鈔票在空中漫舞──QuicksilverCapital Records簽下,Big Brother and the Holding Company投入狄倫的經紀人Albert Grossman的懷抱、Jefferson Airplane跑到洛杉磯錄音過著奢華的生活,並且愈來愈像搖滾巨星,而不再是海特區嬉皮居民自以為是的社區樂隊。愈來愈多人舉辦演唱會的人不是為了創造新文化,而是為了金錢。

當搖滾成為商業,海特區的嬉皮生活也成為媒體窺視的對象和商業機器的誘人果實。巴士公司推出了嬉皮之旅,人們把海特區當作一種奇觀,來這裡購買屬於嬉皮文化的各種商品,因此也有更多人進駐做起生意──直到現在。另一方面,有愈來愈多奇怪的宗教狂熱分子或毒販進來攪和;暴力、強暴等犯罪事件愈來愈頻繁。

當生活轉變為奇觀、團結變成失序、文化成為商機、迷幻之旅成為黑暗深淵時,一個自發地追求愛與理想的社群開始逐漸崩解。

於是,正當嬉皮文化在愛之夏達到豐盛的高潮時,卻也宣告了結束的開始。在秋日的十月,掘地者舉辦了一場「嬉皮之死」遊行;他們抬著棺材,吶喊著:「由於你飢渴地同意,媒體創造出了嬉皮」;「不要被照片和文字所收買。這個城市是我們的,去爭取你所擁有的」……

是的,媒體創造了嬉皮的誕生,也用力敲打著他們的喪鐘:夏天過去後,媒體開始大量報導這裡的吸毒、街頭流浪漢,以及部分人的犯罪行為。


六七年底之後,人們紛紛離開海特區。樂手們飛上枝頭,而嬉皮文化的幾個活躍推手有人去了紐約,有人去了農田繼續實踐另類生活。更多的參與者則走向美國各角落,宣稱要傳播嬉皮精神的火種。

兩年後,所有火種聚集到東岸的烏茲塔克(Woodstock)。在這裡,一場三天三夜的演唱會成為六年代愛與和平精神最盛大的火焰。但一如六七年在舊金山愛之夏的高潮後接續著死亡,烏茲塔克嬉皮精神的猛烈燃燒之後,是揮之不去的濃烈黑煙,讓嬉皮的繽紛面貌變成深沉的黑暗髒亂。

因為就在這個夏天,吸引許多嬉皮跟隨、並住過海特區的邪派曼森家族,犯下數起嚴重兇殺案。十二月,在加州阿特蒙的一場滾石樂隊演唱會上,一人在騷動中被保全刺死。嬉皮文化本來最反對的暴力成為他們自身最諷刺的墓誌銘。

然後,一九七年九月,吉他之神Jimi Hendrix猝死;十月,真正的嬉皮之后Janis Joplin因為過度服用海洛因而死亡。迷彩終於被迫脫下,換上黑色喪服。

派對結束了。一場美麗的盛宴轉變為令人不堪的杯盤狼藉。

05
嬉皮是廿世紀資本主義體制中最偉大的一場文化革命。當然,這場革命注定是失敗的。因為他們雖然看到了體制的部分病徵──異化、對自然的剝削,對人類創造性的束縛,但卻貧困於政治經濟學的剖析──他們認識到資本主義的問題卻沒有提出階級的權力分析,他們反對戰爭卻沒有批判軍火複合體。

更重要的是,他們只是想天真地逃逸出體制,建立一個華麗但不實的空中城堡,而不是想要改變綑綁他們的社會結構和政經權力。所以他們創造出的文化與音樂注定被商業體制吞噬,而花之子們注定會對持續性的逃逸感到疲憊與困頓。尤其就在一九六八年,民權運動領袖金恩博士,及甘乃迪總統之弟羅柏.甘乃迪,先後遭到暗殺;另方面美軍在越南馬賴屠殺五百個平民,震驚世界。這些斑斑血跡讓他們不斷懷疑自己還能背對世界多久!

不過,一九六七年的革命起義雖然失敗,他們卻讓原本五年代保守的布爾喬亞中產階級永遠染上波西米亞的迷彩想像。是的,這是BoBo族。體制或許仍然是鞏固的,但已經一點一點質變了。正如迷幻藥宗師利瑞早在一九六六年就預言的:不用擔心這個LSD世代的命運。他們有些人會回到主流體制中,但會為體制注入新思想;有些人會繼續波西米亞生活成為藝術家和作家……

的確。更重要的是,嬉皮們追求的價值卻始終在歷史上不斷激起回音──那是對於愛與和平的追求,對於個人主義的反感以及對社區凝聚的渴望,對於逃離資本主義鐵籠的嚮往,對於人與自然和諧的重視等等──而藥物或許不是必要,迷彩服裝或許不再必要。


無論如何,四十年前那個愛之夏的啟發是,人們不應該停止作夢的能力,不應停止去實踐另一種更人性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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